剧评|《大江大河》:时代风云中见众生,好故事才是献礼剧创作的正经事

凨影 2019-1-10 290

我国电视剧在2018年遭遇了颇多质疑,而《大江大河》算是一声承上启下的跨年回应。作为献礼剧,《大江大河》虽然主题先行,却没有着力煽情或是说教,而是精耕细作地将大的命题细化到小的人物、小的情节中,反而在人物塑造和故事讲述上极其饱满。

文 | 杨慧

日本NHK电视台有一档长寿历史题材电视剧栏目,叫做“大河剧”(大河ドラマ),与红白歌合战一起,成为NHK的两块金字招牌。大河剧得名自 “大河小说”,而“大河小说”(roman-fleuve)的提法来自法国,是巴尔扎克引领的近代法国长篇小说的重要体式。

“大河小说”模式往往用长篇幅刻画大时代,常用来表现多人物、大容量的历史性题材。《大江大河》,从题目和题材来看,便令人想起了这种“大河”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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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风格:

见天地与见众生

2018年诞生了许多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的献礼剧,一方面是顺应时代话语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熨帖观众怀旧的情绪。然而客观评价,不少献礼剧对过去40年的刻画过于浮光掠影甚至徒有其表,时代更多只沦为一些类型化情感故事的背景元素。

而将改革开放及其带来的社会激荡本身作为故事主线和叙事动力的作品,数量并不占多,《大江大河》无疑是其中极为突出的一部。该剧既写时代中人,也记时代之事,却将人、事与时代缝合得巧妙,人物在时代中立出了风骨,而时代也在故事中鲜活了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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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在中国电视剧当下普遍过度情感化的倾向下,该剧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描写、矛盾刻画节制而点到为止、动人而恰如其分,既使得该剧品相不流于俗套,也是该剧的时代感和现实感得以实现的重要保证。

人与时代的相互成就:

于无畏处见壮举

作为东阳正午阳光出品的剧集,《大江大河》在表演、镜头、服装、道具、化妆等方面保持了一如既往的高质量,这些构成了观众视觉感官中时代感的第一印象。而电视剧的核心始终是戏剧故事,故事内涵的时代特质才构成了这部剧的核心质感。

《大江大河》沿袭了正午阳光长于塑造人物的优点,以人物命运作为经线,以社会变革作为纬线,交织起了立体的时代画卷。

在人物上,《大江大河》以三位(从篇幅来看严格意义上是两位半)不同经历、不同性格却同样义无反顾地扎入时代洪流的弄潮儿作为支点,宋运辉、雷东宝、杨巡及其身边的人群,代表了时代的不同剖面。

宋运辉及其身边群像,较多地代表了改革开放新时期中,知识分子和干部阶层的面貌和命运。虽然出身农村,但宋运辉从第一集开篇就伴随着化学公式的书写和县高考状元的身份登场,显示出了其核心身份属于知识分子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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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进入大学、参加工作,其知识分子身份始终作为宋运辉的主要社会阶层定位在发挥剧情功能,并随着其与干部阶层即金州化工厂长、书记、总工程师的交锋与互动,也带出了对改革时代的国有企业干部阶层的群像刻画,且随着宋运辉的工作进取带来了阶层流动,实现了知识分子和干部身份的融合和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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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东宝及其周围群像,主要代表了改革开放新时期中的农民和工人群体的故事。

雷东宝作为一个农村基层干部,在时代浪潮中把握住农村经济体制改革的机遇,带领着小雷家发展农村工业,而乡镇企业的诞生也成为了农村人重要的就业和致富渠道,也使其身边的农村人逐渐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转向了现代化养殖、现代化工厂的技术工人生活。

而其主要的冲突,也来自于时代夹缝中这双重身份的冲突,现代契约文明和农村人情社会常构成了农村变革的重大阻力,农村宗族制度和农村社会结构被冲击和重塑,却也成为了雷东宝故事线的核心看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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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巡及其身边群像,则是改革开放新时期中崛起的一个新的社会群体和社会阶层,即个体户和私营业主。

他们是改革开放所解放的生产力中的一支新生力量,比起国有制企业和集体所有制单位所拥有的制度缓冲带的庇护,杨巡们所代表的个体奋斗者更加赤手空拳、和市场短兵相接。

这是一个流动性和波动性都极大的群体,其代表的私有经济和传统的公有制经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而杨巡的命运也格外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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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大河》的时代质感不仅仅体现在以人物观照时代,同时,剧集也以时代叩问人物:以恢复高考、联产承包责任制、个体经商、国企改革等真实历史节点,向故事中的人物提供机遇与挑战,呈现时代变化中中国人的拼搏和奋发的精神面貌。剧集在刻画出人物的鲜明个性的同时,也在他们的身上凝结了某些时代共性。

宋运辉家庭的主要命运,其实就是时代缩影:父亲的黑五类身份导致子女受教育权利被部分剥夺屏蔽,而子女所面对的机遇并不是个人偶然,而是时代造就,并且在时代中,他们需要取舍和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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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雷家众人的命运故事,也是从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农村的推广开始,从此,小雷家这群雷家人各显神通,却又各有算盘,老猢狲、老书记、士根、四宝……几乎每个人都在时代机遇下被拷问出了人性的两面:时代给予个人自由和舞台,而每个人的才干和私欲,却都在时代的画布上无所遁形。

杨巡从卖馒头开始,紧跟时代政策变化,看似有投机之嫌,却始终追逐在时代的风口浪尖,并以百折不挠的精神成为了个体经济发展的典型。

人与人的静水流深:

于无声处听惊雷

如果剖析时代感的营造,是让观众感觉到剧作魅力的晓之以理,那么要真实地打动观众,则需要借助情感段落的动之以情。而对于时代风云际会中的芸芸众生,其面对的人生的酸甜苦辣滋味往往格外剧烈浓重,但《大江大河》却选择了相对克制的方式来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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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大河》对人物的情感描写,可谓贵精不贵多,往往在行不在言,却自有其温度与力度。尤其是该剧并不以强戏剧冲突来放大人物矛盾,一方面造成了日常感情线的大音希声和高潮情感段落的平地惊雷的戏剧效果,另一方面也再次契合和强化了剧集的年代气质。

爱情描写,无论是宋运辉、雷东宝还是杨巡的爱情,都体现出符合时代的质朴真挚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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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东宝听说宋运萍来找他,心潮澎湃下跟小雷家诸人秀恩爱,出现的都是“我对象她担心我、我对象她非要要我”等朴实的言辞和笑容。宋运辉和程开颜确认关系时掏出兜里所有的钱,以饭钱的名义上交工资,未有半点谈情说爱语言,却已经表达了共渡将来的心意。

而由于爱情情节的积累和铺垫的润物细无声,当宋运萍去世、戴娇凤离去等死别生离情节发生时,便产生了令无数观众唏嘘叹惋的共情效果,成为了剧集的高潮段落。

亲情刻画在《大江大河》中则稍微复杂,因为故事的主角们基本上都来自农村,而传统农村的家族、宗族制度使得亲情的概念在这部剧里既包含狭义的直系血亲故事,也涉及较广的人际关系纠葛。

狭义的家庭亲情以宋家故事最为典型。姐姐宋运萍和弟弟宋运辉的手足情深从每一幕姐弟互动都溢出屏幕,而代际之间的亲情一度被时代条件所约束,父亲的身份使得子女的受教育权遭到屏蔽和剥夺,但家庭成员也随着时代解放而彻底互相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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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义的家庭亲情则以小雷家为典型。雷东宝和小雷家众人的互动可以看作广义上的宗族关系,而宗族身份的人情关系和现代分工的权责理念,则构成了一脉重要的剧情冲突。

此外,雷东宝与老书记的关系也格外有意味,还部分地象征了时代变迁中父一代和子一代的观念和地位的胶着矛盾,并且以决绝的结局表征了对立的不可调和。

剧集的友情描写,则在故事中常常充当了气氛的润滑剂,如宋运辉大学期间室友的打闹成为了剧集时代感中的轻松一刻。同时,友情对象也往往成为了镜像对照。

比如宋运辉和虞山卿,宋运辉和寻建祥,或亦敌亦友,或肝胆相照,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方面充满戏剧张力,另一方面也可以看成时代中同一辈人的不同选择和命运对比。

剧评|《大江大河》:时代风云中见众生,好故事才是献礼剧创作的正经事

我国电视剧在2018年遭遇了颇多质疑,而《大江大河》则是一声承上启下的跨年回应。作为献礼剧,《大江大河》虽然主题先行,却没有着力煽情或是说教,而是精耕细作地将大的命题细化到小的人物、小的情节中,反而在人物塑造和故事讲述上取得了极其饱满的完成效果。

虽然社会变革的复杂无法用一部电视剧承载,大河奔腾中的九曲回环、泥沙俱下无法用一个故事充分表达,但对于铭记时代洪流中的朵朵浪花,对于我们从何处来、我们往何处去的时代命题,《大江大河》已经努力地做出了尝试和回答。

作者系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文化产业系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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